2004年2月中旬，云南昆明发生一起恶性犯罪事件。云南大学2000级学生马加爵用榔头敲死室友4人后出逃。3月1日马加爵被公安部列为A级通缉犯，悬赏20万元。

这一案件一经曝光，残忍离奇的案情、马加爵“清奇”的相貌立即引起了网民的关注，与大部分网络热点一样充满了娱乐精神。恶搞PS马加爵的照片蔚然成风，“感谢室友不杀之恩”的揶揄也广为流传。

图/2004年3月17日凌晨2时，马加爵被押回昆明，公安部破例改乘飞机

3月15日后，马加爵在海南三亚落网，主流媒体开始密集报道。《新闻晨报》3月16日报道《马加爵：一个大学生“屠夫”的成长》，《中国青年报》2004年3月17日也发表题为《马加爵其人》的报道。主流媒体的观点大同小异，除了描述案情细节外，都聚焦于马加爵怪异孤僻的性格。这也是此类恶性案件报道的常见模式。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网络舆论并没有跟着主流媒体预设的轨道发展，谴责凶残罪犯的声音很快就被同情、乃至赞美马加爵的声音压倒。这估计是最初报道此案的记者意想不到的吧。

图/马加爵家一贫如洗

马加爵的贫困家境、敏感脆弱的心理，被演绎成“富二代室友欺负贫困生”、“贫困生被作弄的壮绝复仇”的情节，剧情反转了。网络上形成了“反思社会”的强烈呼声。

主流媒体的报道也开始转变，3月25日，南方周末发表的《还原马加爵》成为新的风向标，尽管没有网络舆论的表达那么直白，但是反对妖魔化的提法、大量饱含情感的贫困背景铺陈，可以说是网络观点的精致表达。其后，大量媒体也加入了“反思社会”的洪流中。

图/马加爵故意杀人案在云南省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审判长刀文兵

在舆论的高度关注下，马加爵案的审理过程堪称透明度最高的案件，从审讯到马加爵的狱中生活，乃至临刑前的细节，都成为公开报道的对象。央视《面对面》6月12日播出了节目《刀文兵：主审马加爵案》，堪称对网络热点最高规格的回应。

图/马加爵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宣判结束后，马加爵即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图为生命最后一刻的马加爵

6月18日，马加爵被依法执行死刑，但是“反思社会”的声音久久没有散去。重大司法事件，一向是网络舆论的热点。媒体对司法事件的报道总能点燃网络舆论，大量围观、讨论、戏谑与恶搞也大大提升了事件的热度。但在马加爵案中，网络舆论不再是主流媒体观点的追随者，而是爆发出惊人的观点凝聚能力，甚至改变了舆论风向，发挥了前所未有的主导作用。

在这一事件中，形成了一套新的模式，网络舆论不再停留于围观，而是从收集和发布信息开始，全程参与事件进程，更新信息、提出观点的速度超出了传统媒体。在开放的网络空间中每一个键盘后面都是个体声音，主流媒体、专家学者的话语权渐渐消失，影响深远。

实际上，马加爵案网传的“富二代室友欺负贫困生”、“贫困生被作弄的壮绝复仇”均不属实，被杀害的4名同学也都是贫困生，甚至比马家的境况更差。在司法事件热点中活跃的网络舆论，总让人有点爱恨交加。充满草根属性的网络舆论，可以被鄙视，却不容忽视。

“大头娃娃”事件激怒网友

与司法事件的聚讼纷纷、剧情反转不同，网络舆论对重大公共事件的关注与热议往往呈现出“一边倒”的形势。随着网络的普及，到了2004年，地方性的公共事件也会引发网络舆论狂潮，进而发生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

图/安徽阜阳，曾经因食用劣质奶粉而夭折的女儿的照片，刘海皊依然保留着

2004年3月15日前后，阜阳当地电视台连续7天报道了当地大量婴幼儿食用劣质奶粉后变成“大头娃娃”的消息。在网络时代之前，这样的信息可能只会在很有限的地域范围内受到公众关注。但是，2004年的中国，信息的地域屏障已经不复存在。

为马加爵案吵得面红耳赤的ID们，转身在“大头娃娃”的帖子里一致呛声。在这一事件的网络舆论中，几乎找不到什么杂音，只有一致谴责的声音，且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查处力度空前。立案查处涉嫌销售劣质奶粉案件36起，捣毁劣质奶粉制造及分装窝点4个，刑事拘留42人，留置审查59人，依法传讯87人。

图/安徽阜阳，曾经的“大头娃娃”悦悦十年前喝过的劣质奶粉包装袋，至今依然保留在家里

而更重要的是，阜阳市查获的55种不合格奶粉共涉及1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40家企业，既有无厂名、厂址的黑窝点，也有是盗用其他厂名的，还有证照齐全的企业。当时的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于8月12日正式公布了全国奶粉监督抽查结果，全国496家奶粉生产企业全部接受了检查，54家生产劣质奶粉企业被列入首批“黑名单”。

那个时候，中国奶粉产业方兴未艾，大量企业鱼龙混杂，发生这样大面积的伪劣产品丑闻，打击极为严重。但是，号称“受到灭顶之灾”的乳制品行业并未在公众舆论的谴责下进步，真正的灭顶之灾将在2008年降临。国内乳制品行业的龙头企业、上市公司三鹿集团爆发了三聚氰胺丑闻，这一次网络舆论出离愤怒。而三鹿集团就此消亡，公司董事长田文华在举国声讨中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图/三鹿前董事长田文华，从无期徒刑减刑至16年

无视国民对食品安全关切的恣意妄为，摧毁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行业。2018年，受到“长春长生疫苗”事件波及，田文华连获减刑的消息传出后又一次被网络舆论讨伐。

网络为民意的表达提供了舆论空间，这种舆论表达有很强的周期性，热度一过，烟消云散。但是，真正涉及到公众关切底线的事件，从不会被真正遗忘。

“翔旋风”背后的红与黑

键盘背后是无数个“我”，当个体成为无数个“我”关注的对象，人生就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2004年，一位年轻运动员走到了网络聚光灯下，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人间话剧开幕了，他就是刘翔。

男子田径类运动既不是中国体育的强项，也不算很热门。上一次“爆款”还是1983年朱建华打破世界纪录。就在这一年刘翔出生，他还是朱建华的小老乡——上海人。

刘翔最初是练跳高的，在孙海平教练指点下转行跨栏，从此孙教练和他的命运就与一米多高栏架捆绑在一起。

2001年，刘翔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上以13秒33的成绩获得冠军，这是中国在大运会上的首枚田径金牌，也是刘翔本人所拿到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刘翔开始飞翔。

2002年的瑞士国际田联大奖赛、第14届亚洲田径锦标赛，刘翔连夺国际赛事冠军。2003年，又在英国伯明翰第9届国际室内田径锦标赛夺得第三名，成为参加本次比赛唯一获得奖牌的亚洲选手，实现中国男选手在该项赛事18年来奖牌“零”的突破。

与上世纪80年代举国关注的“英雄时代”不同，中国观众已经见惯了国际赛事领奖台上的同胞面孔。网络时代的体坛健将，政治光环正在褪去，娱乐性更强的“明星光环”熠熠生辉。成绩优秀只是一位体育运动员受到万众瞩目的基础条件，“翔旋风”形成热潮，与他俊朗的外表、富有亲和力的气质也有很大关系。

图/2004年8月28日，2004雅典奥运会男子110米栏决赛，刘翔获得冠军

2004年，刘翔的飞翔到了顶峰，两度挑战“美国栏王”约翰逊打成平手，为即将到来的雅典奥运会成功预热。在中国冷门多年的跨栏项目一举成为雅典奥运会的最热看点之一，“翔旋风”不负众望，在110米栏项目中以破奥运会纪录、平世界纪录的优异成绩夺取了中国奥运军团含金量最高的一块金牌。

举国沸腾，一句“亚洲有我，中国有我”响彻神州大地，英雄崇拜和明星效应双重叠加，一时之间刘翔的网络热度超过了所有的娱乐明星，成为名副其实的“一代男神”。

但是，所有的荣誉、热爱都会转为压力。演艺明星只有比较没有比赛，而体育明星面对的是残酷的成绩竞争。全网直播的高规格待遇，也意味着高压锅般的压力。

图/2008北京奥运会上，刘翔在110米栏预赛中因为脚踝伤势退赛，未能完成卫冕，鸟巢上演悲情一幕

2008年北京奥运会，荣誉等身、名利双收的刘翔无疑再一次成为舆论的焦点。但是，这一次舆论风暴是超乎想象的负面。因伤退赛在体育赛事中是很常见的，但是对寄予厚望的“翔旋风”而言，可不是那么简单。主流媒体的报道还比较克制，无所顾忌的网络舆论则狂野得令人瞠目。“旋风翔”变成了“一坨翔”，英雄瞬间成了懦夫、逃兵，千夫所指、天下围攻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状况。

中国运动员成长于相对封闭的体制内，加之少年成名，人生的阅历有限，面对如此大起大落的境遇，何以自处？有一段时间，刘翔甚至有点自闭。

图/2012年8月7日，伦敦奥运会上刘翔亲吻栏架，经典一幕永驻人心

2009年，刘翔复出，一度回到巅峰。但是，已经不复当年的无限风光。归根结底，跨栏运动在中国的走红只是刘翔个人效应的带动，并没有多少群众基础。“翔旋风”的光环破碎，很难再吸引多少关注。

2015年，“明星效应”的娱乐属性还在发挥作用，刘翔和葛天的超短婚姻又成了网络围观的大戏。这一次，网络舆论站在了刘翔的身边，葛天出演抗日神剧中“裤裆藏雷”的夸张表演成为全网讽刺的笑料。而由此又把热点延烧到了“抗日神剧”的粗制滥造——网络就是网络，热点的漂移都是网格状跳跃的。可是，婚变的狗血剧情，热度超过了“翔旋风”退役，这算不算是一种莫名的讽刺？

2017年，刘翔在《鲁豫有约》回忆起退赛后那段日子时，甚至红了眼眶：真是充分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平时，谁都想替我说几句；一旦发生了事情之后，谁都不想替我说几句，人就是这样。”

图/201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10周年之际，网友纷纷在刘翔微博下道歉但并没有得到本人回应

刘翔别哭，一切都会好的。2018年8月8日，刘翔的微博就被道歉的声音占满了，平日里他的微博大概也就几百条评论。此前更新是8月3日，他发了一条关于台风“云雀”的微博，配了两张自己在家中的生活照。这条毫无特别之处的微博下，评论有近5000条。许多温暖的话，许多诚挚的歉意。

这一天，是北京奥运会10周年。

10年了，网络舆论也在成长。刘翔12年的职业生涯中，一共参加48次国际大赛，一共取得36金6银3铜的骄人战绩，值得尊敬和善待。

草根网红“一飞冲天”

2004年，还有一个人的走红成为网络舆论的现象级事件。与刘翔这样的传统精英嫁接网络平台的路线不同，此人纯属草根出身、纯属“网络制造”，那就是“芙蓉姐姐”。

图/某活动现场，芙蓉姐姐凹出“S”型曲线雷人造型

几张个人照居然在当时在网络舆论界最具影响力的天涯社区引发围观。芙蓉姐姐仅仅靠“S”型造型、文艺腔十足的励志语录、非常业余的舞蹈视频，就燃爆全网。

对芙蓉姐姐的走红，主流媒体多有批评。不曾想到，后来一浪高过一浪的草根网红会令他们应接不暇。在直播平台和抖音流行的时代，草根网红实现了量产化。

不过，“芙蓉姐姐”的流行本身也走不了太远，短暂的流行期以后，她公开活动的消息一直持续到2015年，却从未大红大紫。

“我那妖媚性感的外形和冰清玉洁的气质（以前同学评价我的原话）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众人的目光无情地揪出来”——芙蓉姐姐的经典语录，你们还记得吗？好一个销魂入骨的“揪”字。

网络传闻，如今年过不惑的芙蓉姐姐身价过亿，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但愿这是一则真消息，希望她也有个美好的结局。也该感谢她曾经给中国网民带来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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